《黑草垛》
多年來，杨利民同志在戏剧创作上迈着坚实的步伐，走着自己的道路。他的作品在探索人生、展示人性方面取得了可喜的收获。在艺术表现上也形成了清新、淡雅的风格。特别是他20世纪90年代发表的《黑草垛》（原载《剧作家》1994年第5期，《剧本》同年9月转发）尤为引人注目。作家称这部作品为传奇剧。虽然戏剧题材变换了一个新的内容，但作家对复杂人性、对于独特人物性格的探索精神并没有改变。透过这部作品，我们可以看到杨利民同志正在向更深层次迈进。
（一）两个不幸命运的人物
《黑草垛》描写的是20世纪30年代初，一个自幼从关内流落到东北的小山东，父母双亡，被逼为匪，杀死日本人山田大佐负伤后，在大草垛与小寡妇香草邂逅相遇，并产生恋情的故事。小山东带着累累伤痕隐藏在“黑鸦鸦的陈年大草垛”里，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况下，遇到了从荒原割草回来的香草。他逼着香草帮他自杀，却吓得她尿了裤子也没敢勾动板机。但香草作为女人特有的善良和魅力，却唤醒了小山东求生的本性。他强忍着剧痛，自己用镰刀挖出了身上的子弹，并在香草的照料下养好了伤。而且两人由于人类所共有的情与欲的本能需求产生了感情，最后烈火般的情欲完全征服了这个孤苦的小寡妇，她向小山东献出了一切。小山东“尝到了女人的滋味”后九死一生“拔香头子退伙”，最后却双双死在日本人手里。
这类题材在当代文学中是很少有人涉猎的。其原因是年代久远，资料匮乏。据我所知，利民同志曾做过许多调查，翻阅了大量资料，方选取了这样一个独特的题材。但作家并不是为了追求猎奇，而是意在展示黑暗社会压抑下正常人性的扭曲和变形。从传统观念来看，小山东这种人是砸窑劫货、绑票杀人的匪徒，但他的悲惨遭遇又是令人同情的。他爹在大户人家扛了大半辈子活，啥苦都吃了，啥罪都遭了，不能说不勤快，可到头来还是吃不上穿不上，穷得屌蛋精光。他娘给大户人家做豆腐，由于个子矮，脚下垫两块坯，猫腰撅腚地趴在锅台上舀滚开的浆汁时，眼一花一头栽进锅里，活活被热浆子烫死。而他是被抓劳工“逃出后入绺子起局当了土匪窝的崽子”，成了“绑票砸窑、杀人劫财”的恶匪。但在那个世道，哪一行是好人呢？正像他对香草说的：官府里钩心斗角，大官员们贪赃枉法；做买卖的挂羊头卖狗肉昧着良心；当匠人的偷工减料取巧骗人；地主老财大户人家大斗进小斗出……这些社会上的好人，他们也都是作恶多端，有的比小山东还要可恶。当官的“吃两头，拿两头”，土匪抢的金银财宝要给官府上贡，遭劫的人家为破案也要给当官的上贡，官府恐怕比土匪还要恶十倍。就剧中的两个乡丁来看，他们不仅要拿小山东请赏，乡丁乙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奸淫香草。特别是当老瞎子拿包袱里的金银财宝来换人时，他们把钱财收下，乡丁乙却仍然不肯放过香草。小山东入绺子绑票杀人，手段残忍，香草就是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但他痛恨世道不公，朝廷百官昏庸，小日本瓜分中国。如果将上述人物与小山东比较，他们哪一个有过小山东敢杀日本人的英勇作为呢？但作家并非是在赞美土匪，我想是在通过小山东揭露那个“颠倒黑白、是非不明”的世道。
剧中的香草更让人爱怜。她勤劳、善良、俊俏，有着一个女人的正常追求。但残酷的现实是土匪绑票折磨死了她的丈夫，婆婆也因一场大病命归黄泉，留给她的只有一个瞎眼公爹。悲惨的遭遇，不能将其纯洁生命的正常需求泯灭掉。她就像大草原上的一朵无名的小花，虽然周围荒芜没有沃土，风暴又摧残了她。但她还是要默默地生长，要开花，要结果。这就是人类社会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所以，当她与小山东相遇后，被压抑、被扭曲的人性得到了舒展的机会，以至于她虽然知道小山东是她的杀夫仇人，最后却不但不去报官，反而深深地爱上了他，对他说“没有你我不能活”，决心要跟他死在一块儿。
剧中所展示的人生是多灾多难的。但造成这种灾难的原因是什么呢？人的占有欲所形成的贫富不均乃是万恶之源。小山东的父母因穷困所迫而惨死，他继之为匪。香草是因家中富裕而被抢劫，丈夫被害，家破人亡。日本人入侵东北也为的是掠夺中国的财富。那么人类公平合理劳动得食的社会，不正是作家所呼唤的理想社会吗？
（二）复杂的性格与曲折的情节
故事情节的曲折多变来自丰富多彩的人物性格，小说是这样，戏剧也是这样。这是一切文学创作的永恒规律。作品中的人物写得简单化，情节也必然是干干巴巴的。因此，只有写出人物的丰富性，故事才能曲折迂回，作品才能生动感人。
《黑草垛》的人物、情节都很简单，几乎几句话就能说得清楚。但剧情的展开却是那么复杂，那么激动人心。这主要是写出了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因为剧中香草的性格就是这样。她劝小山东“还是活着好”，给他饭吃，是出于人之常情。当她热心照看小山东后，爱上了小山东。但作家的巧妙在于安排了小山东就是绑她男人票、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当她知道小山东是恶匪时，心里立即掀起了狂澜，举起棍子朝小山东那受伤的腿上打去，痛得他没命地大叫。她愤怒地说：“我真瞎了眼，救了你这么个狼崽子！不，不……我要去报官，报官！让他们把你抓了去，砍头！”香草对小山东的仇恨决定了她的性格和行动。这不仅制造了戏剧的紧张情势，也使平静发展的戏剧情节曲折前进，转而叙述她丈夫的惨死和家庭的不幸。可是当小山东叙说了自己悲惨的遭遇之后，她又产生了恻隐之心。为满足小山东没碰过女人的要求，她让小山东拥抱她，结果她完全被情欲征服了，小山东也人性化了。因此，才有第三场她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深夜里赶到大草垛给小山东送信儿，让他赶快逃走的事。可是当小山东要她嫁给他，跟他走，双双离开这里时，她又想到小山东“毕竟是强盗，土匪”“在黑道上走得太远了，陷得太深了”。她留恋地嘱咐小山东无论走到哪儿都要给她捎个信儿，还把女人最珍贵的东西献给了他，直到为他杀了人。作家正是充分写出了人物性格的复杂性，才形成了故事情节的曲折发展。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香草的内心是复杂的：丈夫的惨死她不能忘，面前的小山东又让她爱怜。人的本性使她不能不向小山东屈服。她让小山东感受了生的美好，唤醒了他生的欲望，最后他们又不惜一道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