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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代的书装艺术

时间:2023-05-31 14:40:05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艺术家、作家、学者的才情可以任意挥洒,迸发出惊人的创造能量。

现在看,鲁迅时代应当算作一个“大时代”,出版业的兴盛就是一个证明。从鸦片战争、洋务运动、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中国上千年的封闭突然被打破,外国东西潮水般涌进。政权稳定在于反复对决,经济建设需要时日,而精神变革却似乎很容易见到成效,于是有了新文化运动,于是在上海、北京几乎一夜间出现了数不清的出版社和杂志。大概因为政权不稳,也由于思想混乱,为个人精神留出的空间就多一些,艺术家、作家、学者的才情可以任意挥洒,迸发出惊人的创造能量。短短一二十年间,中国的创作和出版已经迫近世界潮头,各种流派、风格花样翻新,某些方而,比如漫画,据称达到当时世界顶尖水平。

中国现代书装艺术就是这样附丽于出版业的繁盛而繁盛起来。鲁迅在这方面用心颇多。他在当时的作家里是一个独特的人物,除了数一数二的文学地位外,他懂美术,而且涉猎甚广,古今中外、传统现代,都喜欢。他小时候就迷恋《山海经》一类带画的书,一生收集古碑拓达六千多枚,买了大量画片和画册,还开办美术展览;他做出版,主持过多家出版社和刊物,对出版的兴趣不下于写作。他在五十岁后,似乎更倾心出版美术书籍,有多种计划未及完成便去世了。因为美术和出版这两个爱好,1909年在日本自费出版他和周作人编辑翻译的《域外小说集》时,就自己设计封面:上方选用一幅外国插图,书名请陈师曾(陈衡恪,画家,陈寅恪之兄)书写。

鲁迅真正的书籍设计活动开始于1923年。那年北京新潮社出版了他的小说集《呐喊》、学术著作《中国小说史略》及译作《桃色的云》(爱罗先珂的童话),封面都是他自己设计的。其中《桃色的云》使用汉代石刻图案装帧。此后,随着出版活动的展开,他所设计的书刊越来越多,同时也请其他艺术家设计封面或画封面画。其中他最器重的是陶元庆。

陶元庆是鲁迅的绍兴同乡,小鲁迅十二岁,字璇卿。他在上海时报馆做美术工作时,有机会看到名家收藏的古代名画及日本、印度等国的图案复制品,深受影响。后在师范专科学校随丰子恺、陈抱一学油画,在中国画、东方图案、西洋画上皆有所成。他先后在多所学校任教。1924年冬,由作家许钦文介绍认识鲁迅后,两人颇多往来。他受鲁迅所托,为日本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鲁迅译,1924年)画封面画,从此走上书籍设计之路,成为二十年代的代表人物。1925年3月,鲁迅帮他在北京举办画展,并为展览会目录作序。1927年12月,其作品在上海江湾立达学园美术馆再次展出,鲁迅亲往观看,又写了《当陶元庆君绘画展览时我所要说的几句话》,称赞“他以新的形,尤其是新的色来写出他自己的世界,而其中仍有中国向来的魂灵”。

陶元庆先后为鲁迅多种著译作封面画。《苦闷的象征》的封面画的是一个裸女,正在用舌舔舐戟的利刃。整个画面是抽象的、图案化的。既有内容的残酷,也有形式的美丽,与书的内容有一种含蓄的关系。鲁迅很满意,认为“使这书披上了凄艳的新装”。这是灵感之作,似乎只宜意会,难以解说———这正是陶氏书装艺术的特点。有意思的是,鲁迅起初对设计的要求是:“璇卿兄如作书面,不妨毫不切题,自行挥洒也。”

鲁迅的第二部小说集《彷徨》(1926年)出版时,在扉页摘引了《离骚》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陶元庆画的封面是三个坐在长椅上的人物,两个向前看,一个看向天空。一轮放光的太阳照耀着他们。橘红色的底,深蓝色的图,强烈的对比,却有一种时光静止感。仍是图案,仍是抽象,难以解说,又似有多种解说的可能(比如“上下而求索”)。鲁迅说“看了使人感动”。这似乎是作者和设计者的心灵默契。第一本杂文集《坟》(1927年)出版时,鲁迅对设计的要求是:“只要和‘坟’的意义绝无关系的装饰就好。”但陶元庆画的封面还是有坟、树、台的图案,在一片似乎是黄土的底色上,有一种凄美的静寂。颜色微妙、雅致,灰而亮,似可看出西欧印象派绘画的影响。

大约在1927年4月,鲁迅就开始筹划《旧事重提》的插画的事情了。这是一部回忆性散文集,后改名《朝花夕拾》(1928年),是他自己所珍爱的。由于未找到合适的设计者,内文已经准备付印,封面还没着落。这年10月商定请孙福熙画封面,鲁迅遂嘱咐出版者在预先发印的内文第一页的背后印上“孙福熙作书面”字样。不知为何,1928年1月,鲁迅在给李霁野的信中说,《朝花夕拾》的封面不再请人,选一张陈师曾画的信笺作图,自己写个书名罢了。3月14日,鲁迅通知李霁野,已请陶元庆画封面。半月后画成,“但系三色,怕北京印不好,便托他去印”。如此拖宕,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从编成到出版用了一年半时间。由此可看出鲁迅对书籍设计的重视。

《朝花夕拾》的封面黑、赭、黄加上白地共四色,素淡、怀旧;一位仕女披着袍,似乎是刚睡醒就来到园里;花、草、灌木、小亭都是图案化的;整幅封面看去就像鲁迅儿时描摹的古代神话故事。书名和作者名也采用孩童体,一派稚气。同样风格的还有《唐宋传奇集》(1927年)的书面:一条不规则的横线上,走着一队古人,有车有马,有伞,颜色是黑和灰黄。内容当然是表现唐宋,但又极具西方古典意味,造型则近于几何体。这就是鲁迅所称赞的“内外两面,都和世界的时代思潮合流,而又未梏亡中国的民族性”了。

鲁迅好像很善于识别艺术家。早在1926年,他在给许广平的信中就说:“陶元庆画的封面很别致,似乎自成一派,将来仿效的人恐怕要多起来。”果然,陶元庆的书籍设计生涯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年,但他对中国现代书装艺术的影响是无人可比的。

1929年8月,陶元庆在杭州病逝,年仅三十六岁。鲁迅痛惜失去一位知音。他拿三百元钱,请许钦文在西湖边买一块冢地———他知道陶元庆喜欢西湖,“索性就把他葬在西湖边上罢”。从那以后,与鲁迅交往较多的书装艺术家是钱君匋。

1927年,钱君匋在开明书店做美术编辑。一天,鲁迅来店访友,看见他设计的书,很感兴趣,说:“受了一些陶元庆的影响是不是?但颇有你自己的风格,努力下去,是不会错的。”这番话对钱起到决定性作用。他对图案有独特的兴趣,擅长金石和书法,并把这兴趣和专长运用到书装艺术中。在装饰性、图案化方面他确实深受陶元庆影响(连在设计中的署名都近似),但他的用色更近中国传统,多用石绿、赭石和黑色,似乎受墓室和石窟壁画影响。这也许与他不擅西画有关,与陶元庆相比也许不够丰富,然个性更明显,俨然独立的一派。现在能看到的他最早的设计作品是1926年出版的蒋山青短篇小说集《秋蝉》,据说是陶元庆推荐他设计的。这个设计模仿陶元庆痕迹明显,几可乱真。当时他只有二十岁。他早期的设计还有《文艺与性爱》(1927年)、《两条血痕》(1927年)、《参情梦及其他》(1928年),都能看出大胆和果断,气势逼人。

据钱君匋回忆,一次,他与陶元庆访问鲁迅时,曾讨论书籍设计的民族化问题。鲁迅拿出珍藏的画像石拓片给他们欣赏,一幅幅从楼上摆到楼下,逐幅进行讲解,足足用了半天。鲁迅希望他们从中汲取设计元素。鲁迅曾说:“怎样的是中国精神,我实在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以为倘参酌汉代的石刻画像,明清的书籍插画,并且留心民间所赏玩的所谓‘年画’,和欧洲的新法结合起来,也许能够创出一种更好的版画。”钱君匋受鲁迅感染,后来在许多封面中运用了汉画拓片的构图和技法。鲁迅曾请他设计《艺术论》(1930年)、《死魂灵》(1938年)等五种书。他是除了陶元庆以外为鲁迅著译设计最多的艺术家。

孙福熙也是鲁迅同乡。他1922年赴法国勤工俭学,入法国国立美术专科学校学习,1925年归国,在北京协助其兄孙伏园编辑《京报》副刊,1927年为鲁迅散文诗集《野草》(1927年)设计封面。这本书内容深邃斑驳,表述奇特怪诞,设计主题很难把握。孙福熙用近于铜版画的手法,大面积的灰黑和微小但顽强的深绿套印,鲁迅题写的书名也像镌刻一样,十分协调。整幅画面是写意的,表现出丰厚的意境。这一设计奠定了孙福熙在书装艺术界的地位。

鲁迅所关注的书装艺术家还有司徒乔。1926年6月,还是燕京大学学生的司徒乔在中央公园举办画展,鲁迅前往观看,并买了两幅画。此前,他曾请司徒乔设计《莽原》(1926年)的封面。司徒乔的封面喜用速写人物画,基本是写实风格,在当时很受欢迎。他设计了大量书籍,如《卷葹(1927年)、《饥饿》(1928年)等。《饥饿》是苏联小说集,封面画一位顶着风雪站在路上的少女,有苏联插图味道。当时中国画家写实人物画的水平不高,司徒乔是其中佼佼者。这也许是他的封面画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吧。

鲁迅对书籍设计的关注是全方位的,不仅封面画,也包括美术字、插图、扉页、内文版式、用纸和印制,也就是现在所谓的“整体设计”。他在1925年《忽然想到(二)》一文中,甚至将内文版式问题“上纲上线”,说:“我于书的形式上有一种偏见,就是在书的开头和每个题目前后,总喜欢留些空白,所以付印的时候,一定明白地注明。但待排出寄来,却大抵一篇一篇挤得很紧,并不依所注的办。查看别的书,也一样,多是行行挤得极紧的。较好的中国书和西洋书,每本前后总有一两张空白的副页,上下的天地头也很宽。而近来中国的排印的新书……满本都是密密层层的黑字,加以油臭扑鼻,使人发生一种压迫和窘促之感,不特很少‘读书之乐’,且觉得仿佛人生已没有‘余裕’,‘不留余地’了……在这种‘不留余地’空气的围绕里,人们的精神大抵要被挤小的。”

《坟》出版时,鲁迅自己设计扉页图案,并给出版者写信,告知后记《写在坟的后面》题目和结尾的排版样式,附图说明;他为《朝花夕拾》设计了多种扉页版样,无论是字距、题目与页边距、字号大小都有周密安排。

鲁迅编书,特爱插图,常常是不遗余力,倾力搜求。他主编《译文》杂志(1934年)时提出,“文字之外多加插图,也有和文字有关系的,意在助趣;也有和文字没有关系的,那就算是我们贡献给读者的一点小意思”;他在《生活》周刊广告上,看到邹韬奋“已做成《高尔基》”,便主动去信说:“我以为如果能有插图,就更加有趣味。我有一本《高尔基画像集》,从他壮年至老年的像都有,也有漫画。倘要用,我可以奉借制版。制定后,用的是那几张,我可以将作者的姓名译出来。”他购得德国梅斐尔德(珂勒惠支的学生)为苏联小说《士敏土》所创作的原拓木刻插图后,非常欣赏,认为是“放刀直干”的,不同于英国木刻的细腻风格,“为替艺术学徒着想”,立即筹划出版,以便年轻的艺术家借鉴。他喜欢孙用翻译的《勇敢的约翰》,也喜欢原版的十二幅插图,很想文图一起出版,“但做成铜版单色印,和画片比较起来,就很不成样子。倘也用彩色,则每张印一千枚,至少六十元,印全图须七百二十元,为现在的出版界及读书界能力所不及的”,“我想,个人的力量是不能印刷的了,于是拿到小说月报社去,想他们仍用三色版每期印四张,并登译文,将来我们借他的版,印单行本一千部”……

鲁迅自费精印的《士敏土之图》(1931年),销售并不好,出版十个月后,他拟了一则广告:“德国青年木刻家梅斐尔德曾作图画十幅,气象雄伟,旧艺术家无可以比方。现据输入中国之唯一的原版印本,复制玻璃板,用中国夹层宣纸,影印二百五十部,大至尺余,神采不爽。出版以后,已仅存百部,而几乎尽是德日两国人所购,中国读者只二十余人。出版者极希望中国也从速购置,售完后决不再版,而定价低廉,较原版画便宜一百倍也。图十幅,序目两页,中国式装,实价大洋一元五角。”他对书籍插图的热心和苦心由此可见一斑。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里,曾想印一本文学书的插图集,并请曹靖华代为搜集,惜未果。

鲁迅自己设计的封面,经常把字作为主体,但变化多端,讲究情趣。比如《奔流》(1928年)、《而已集》(1928年)、《萌芽月刊》(1930年)、《木刻纪程》(1934年)、《海上述林》(瞿秋白文集,1936年)等。他有书法和金石修养,美术字也写得好。《华盖集续编》(1927年)中“华盖集”三个字,手写的扁宋体,却很像宋版木刻字,美观而见功力;“续编”二字,画作红色印章,斜压在书名下半部;英文“LUSIN”则完全如木刻,印在书名上方;在书封的地边,手写“一九二六”。整幅作品简洁,有现代感。外国木刻集《引玉集》则完全使用木刻的手法,将手写体中文和外文拼放在一方红色块上,古朴又很“西洋”,与内容相得益彰,似乎仿自一部外国书的样式。

陶元庆去世后,也许鲁迅“曾经沧海难为水”,新编著译集和刊物,很少请人画封面了,多是自己设计。他一生题写书名的封面近四十种,其中完全以文字作为设计主体的有二十多种。

鲁迅对书的印装要求很高,对印刷工价也很熟悉。陶元庆在世时,鲁迅有一阵甚至“对于他有些难于开口,因为他所作的画,有时竟印得不成样子,这回《彷徨》在上海再版,颜色都不对了,这在他看来,就如别人将我们的文章改得不通一样”。《朝花夕拾》出版时,鲁迅认为李霁野提出的黄纸不合适印封面,后来陶元庆设计的彩色封面,鲁迅又怕北京印不好,便托陶元庆去印;他曾对比中国、日本、英德诸国的彩印,深知中国三色版印刷,即使是商务、中华“这些独步的印刷局”,虽“气焰万丈”,也水平有限。这也许是他常常采用单色或双色设计封面的原因之一吧。

鲁迅的书装艺术,当时影响很大。他是文坛领袖之一,思想又很超前,得到许多年轻人的追捧。他的设计理念本来就新颖,常常成为引领潮流者。其中一个明显的表征就是,许多作家、出版家、专业画家、书法家都参与设计书籍,出现了一大批新颖、富有创意的装帧作品。

设计书籍较多的是丰子恺和叶灵凤。丰子恺是教师、画家、作家。他早年随李叔同学习绘画,后去日本求学,迷恋日本画家竹久梦二(1884-1934年)的作品,1922年回国后独创一种简笔画,后被名为“漫画”。竹久梦二设计过许多书籍,受其影响,丰子恺在好友朱自清等编《我们的七月》、《我们的六月》(文学丛刊,1924、1925年)时就帮忙设计。此时他的漫画手法已成熟,用于设计,简洁优美,很得读者好评。从此一发不可收,不但画书衣,而且饰内文,画书的广告。他为朱自清的诗集《踪迹》(1924年)画的封面讲究构图,但没脱出图案化的传统;而为“文学研究丛书”之一《醉里》(短篇小说集,1928年)设计的封面,则已将人物漫画和封面设计融为一体。他设计的《江户流浪曲》(诗集,1929年),封面百分之九十是黑色的夜空,书名反阴文接近书顶,底边是形同五线谱的流水,流水上飘荡着一只小船。大面积的黑空里,只有北斗和一枚流星。整本书看上去既现代又抒情。《草原故事》(高尔基著,巴金译,1931年)的设计有异曲同工之妙:满版的深蓝夜空,流星和流水,但书名的安排又有些中国传统味道。1933年的设计作品《西湖漫拾》(钟敬文散文集)把简笔漫画风格发挥得更为充分,甚至抽象,注重的是感觉和意境。也许是他对西湖太熟悉了,所以设计时能够随心所欲。

叶灵凤一生编辑报刊,写了大量与书有关的文章,还写过小说。他毕业于上海美专,1925年入郭沫若、郁达夫创办的文学团体“创造社”,主编过多种刊物,如《洪水》(1925年)、《幻洲》(1926年)、《戈壁》(1928年)等。他自己又编又设计,同时给现代书局画了不少封面,还画插图。他的封面设计喜欢采用日本花草图案,插画则明显受到英国画家比亚兹莱的影响。

闻一多也是有美术根底的学者、作家。他画过一些插画,封面设计则出手不凡。他为徐志摩诗集《猛虎集》(1931年)作的设计,信笔寥寥,写出虎皮花纹,很大气。书面空出书名位置,恰到好处。这样的作品在中国现代书籍设计史上几乎是独树一帜的。林徽因学过美术,是建筑学家,也写诗和小说,与徐志摩相交甚深。《新月》杂志停刊后,续办的《学文》(1934年)杂志就请她设计封面。她的设计,图案取自汉碑,结构于方正中有变化,严密、轻灵、典雅,有古建筑之美。

二三十年代中国漫画家活力充沛,他们参与书籍设计,是书界一大特色。丰子恺之外,张光宇、叶浅予也有许多作品。这两位都是才华横溢的人物,设计的图书不同寻常。张光宇当时主办过多种杂志,大都是图文并茂的,从里到外都要设计。他擅长黑白装饰画,偏好民间艺术,图案则是他的专业之一,他的书籍设计这几点很明显。他还独创了一种横细竖粗的新型美术字,用在封面上,与图案十分协调。第三期《万象》(1934年)就是这方面的范例,即使是七十多年后的今天看,仍感生气勃勃。《玮德诗文集》(1936年)的封面画则汇集了他三方面的艺术特点,既民间,又现代。画幅底色的明黄是他喜欢用的颜色,明而不艳(《民间情歌》也用了这种明黄)。当时彩印还很落后,张光宇对色彩的使用是很精心的,这说明他对印制工艺了如指掌。

现在能看到的叶浅予的书装作品不多。爱情歌曲集《甜蜜的梦》(1930年代)是他二十岁左右的作品,所有的线条都与曲谱有关,对书籍内容的配合是直白的;《塔里的女人》(无名氏小说,1944年)则是他成熟期的作品,深厚,简洁,那细长的三角几何体由下而上,几乎将书分为两半,只因为几朵白云图案,使人联想到“塔”,对书籍内容的配合是含蓄的,具有张力。

漫画家黄文农自印的画集《初一之画》(1929年),黑底色之上只有竖排的几个遒劲变形的美术字,浑朴大气。可惜他很年轻就去世了。画家林风眠设计的《君山》(未名新集之一,1927年)和画家于非为自己的著作《都门豢鸽记》(1928年)所设计的封面,都是有画意的;画家、教授庞薰琹设计的《诗篇》(1933年)月刊,则突出装饰性,内容虽然是中国的,却让人想到西方先锋绘画。曾留学日、法的画家、雕塑家江小鹣为好友徐志摩散文集《自剖》(1928年)设计的封面,以简笔画出徐志摩面孔,一条自下而上的剑型色块,把他的脸分成两半,是照应内容,却一画成谶(徐不久死于空难)。后来以工笔花鸟画家名世的陈之佛,早年在日本学习工艺,此时设计了大量书籍,几近专业书装艺术家。他设计的《苏联短篇小说集》(楼适夷译,1933年)、《英雄的故事》(高尔基著,1933年)、《发掘》(圣旦小说集,1934年)和《创作与批评》(杂志,1934年)均以图案为主,其图案路数宽,古今中外杂糅,很新颖。他的美术字也写得别具一格。

有趣的是,有些几乎没有任何美术背景的作家、出版家也参与书籍设计。1930年代初,巴金在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编辑“文化生活丛书”,自己设计封面,很简单,就是一个方框,排字、单色(如斯托姆小说集《迟开的蔷薇》)。后来他主编“文学小丛书”时,注意花边和图的设计,颜色也有了变化(如《地上的一角》)。他说,是从一本老书,俄罗斯出版的装饰图案集中选取花边和图,再搭配一点淡雅的颜色。似乎来得容易,但朴素,雅致、适合文学作品,表现出巴金的审美趣味。这种设计风格在一段时间里还挺流行。

值得特别提到的是萧红和叶紫。萧红来自九一八事变后的东北,二十一岁在青岛写出《生死场》(1934年),第二年出书时,自己设计封面:一道红黑色的粗线把封面斜切成两半,上半东北三省的地图是深色的,反阴文写着“生死场”三个大字;作者的名字,一半在东北的黑暗中,一半在明亮的地方。构思是鲜明的,画面是突兀的、大胆的。叶紫是湖南人。1932年22岁时与陈企霞共同创办《无名文艺月刊》,就自己设计封面,无论色彩还是形式,都很现代,没有任何拘束。他第二年发表短篇小说《丰收》,得到鲁迅好评,可惜不到29岁就病故了。还有一位“狂飙社”的主将高长虹,他以自己的名字创办《长虹周刊》,也是自己设计,选取苏联话剧中的人物造型装饰封面,庄重,有学术性,少文艺性。文字安排颇有新意,整体看去中规中矩。

各种各样的文化人士参与书籍设计,尤其是一些专业画家和作家参与设计,使书装艺术文化内涵充沛,构思极具创意,个性鲜明,风格缤纷,是这一时代书装艺术独有的风景。

1920年代,大多出版社没有专职的设计人员。随着出版业的繁荣和书刊出版量的迅速增加,书装渐渐成为一些人谋生的职业,钱君匋、莫志恒和郑慎斋是这方面的代表人物。

钱君匋的设计生涯从1920年代到七八十年代,足有五六十年。1929年之后,他专注于书籍设计,留下了大量作品。《苏俄小说专号》(1929年)是为《文学周报》设计的,完全用文字表现,横倒的大字“文学周报”形同图案,书名就压在这红色图案上,粗犷而又美观,似乎表达着对苏俄文学的某种印象。1937年的《文丛》(六月号)和1941年的“述林每月文艺丛刊”第一辑《晨》(1941年),延续了这一风格,但表现更为老到。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美术字写得饱满丰美,明显继承了中国宋代版刻的造型和精神,有颜体字的风韵,提升了书刊的品位。“述林每月文艺丛刊”大字小字的穿插和书名与目录字号、字型,横排竖排的关系,以及图案的使用,达到很高的水准。郁达夫游记《屐痕处处》(1934年)的设计则完全以图案为主体,曲折的黑色块,点点缀缀的白色斑点,却能够让人联想到“屐痕处处”,实在是图案与内容的巧妙结合。靳以散文集《血与火花》(1946年)的封面选用欧洲古典人物图案做装饰,这在钱君匋的作品中很少见。据说他不喜欢这个设计,编自选集时从不收入。也许是模仿痕迹重,缺少创造。的确,这一封面虽美观,但图案与内容不合,很容易使人误认为译作。

莫志恒大半生从事书籍设计工作。他先是在开明书店,后来又在生活书店做专职设计。由于生活书店多出版社会科学类著作和期刊,所以他的设计也在这两方面最擅长,逐渐形成个人风格。他设计的文学书也有很新颖的,如巴金的小说《家》(激流三部曲之一,1930年代),手法类似钱君匋的《苏俄小说专号》,完全以字的叠压表现出激流之上的“家”,给人鲜明印象。当时在生活书店、读书出版社和新知书店与莫志恒先后的书装设计师还有郑川谷、曹辛之等,不是书装专职人员的范用也作过一些设计。他们主要是继承鲁迅的艺术风格,讲究朴素、简洁、含蓄、个性鲜明,擅用版画和图案装饰,既有西方现代色彩,又蕴涵民族精神。如曹辛之的《泥土的歌》(臧克家诗集,1943年)、《北望园的春天》(骆宾基短篇小说集,1946年)。这两本书都用了40开方形本,在文字书中少见,是一种尝试。据称是郑川谷设计的《赛金花》(夏衍话剧剧本,1936年),巧妙使用黑、蓝、白三色,剪影式的古城楼、门洞和大炮,既解释了主题,又有艺术美感。再如范用设计的《高尔基的二三事》(1947年),封面所用木刻画,大小、位置、颜色、字母与周围的关系都处理得恰到好处。

郑慎斋当时的作品很多,路子很宽。《冬天的春笑》(蒋光慈译,1929年)和《南归》(冰心著,1932年)都是文学作品,但设计差别很大。一个以色块为主,一个则以线条表现;一个注重色的使用,风格粗犷,一个则素雅,风格婉约。也许是两本书内容的不同所决定的吧。

1936年10月19日,鲁迅病逝。1937年七•七事变,抗战爆发,国难当头,救亡和逃难成为中国人,尤其是文化人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文艺和学术都退居次要位置,更何谈书装艺术。以后内战、运动不断,四十年倏忽而过,直到1980年代,才有了现代出版的第二次繁荣,而仍旧附丽其上的书装艺术,由一些老出版家、书籍设计家将鲁迅时代的珍贵遗产继承下来,常常使我们怀念那个艰难而又光辉灿烂的年代。

(选自《读库0803》/张立宪 主编/新星出版社/2008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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