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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行渐远的家园

时间:2023-06-16 12:45:02 公文范文 来源:网友投稿

当黄昏在天边像潮水一样涌来时,“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庄子·知北游》)的感慨就会倏然升起。面对远逝的岁月,我仿佛看见了自己迟暮中留下的苍凉背影,看见了时间深处渐行渐远的家园,尽管它们终究都会物化般消失,然而,没有什么能阻挠我大脑在当下对故土旧时风物的粘贴或复制……

故乡水城其名源于“城外皆水田,四面群山环绕,水绕城垣,由西向东,春夏雨多,河水暴涨,田塍皆没,宛如沧海”,而其“荷城”之谓乃因“城小而圆,若荷浮水。濠间多种菱,菱花开时,烂然照人目”和“四围女墙,曲折环抱形如荷叶浮于水上”。在彝语中,水城意为“四周高山围绕,有白鹤飞过田野的地方”。仅以释名而言,故乡的山川地理、风物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展现,生于这样一个“半水半烟著柳,半风半雨催花。半没半浮鱼艇,半藏半见人家”(明·梅鼎祚)的诗意净土,无疑是一种人生幸事。

春花、夏云、秋月、冬雪,故乡四季风光哺育了我的童稚,也丰满了我的相思。

在乌蒙高原,立春与“始雨水,桃始华,仓庚鸣”(《礼记·月令》)并行,严冬阴霾被春风、春雨、春阳扫荡殆尽。春光里,飘荡的柳枝在风中依依不舍,觅食的鹅鸭临水照妆;在风含草根和泥土气息,雨带花香后,我不知道一场春风和一场春雨谁比谁更能给大地带来诗意,但我耳听和目睹“子规声里雨如烟”,便会想起“正是销魂时节,东风满树花飞”的词句,萌生“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的参与意念,错乱的感觉让我仿佛闻到了村边柳树旁水井里流出的清泉,听到了童年脚步奔向青春时踩响的鼓点。春意阑珊、迷幻。山岭、田野、村寨、小溪姹紫嫣红的色彩是人生的幸福枷锁吗?于是我知道:此生的牵挂一头留在童年系着村庄,另一头系着生命无奈的飘摇……

农谚说:“九九八十一,庄稼老二下田犁。”春末夏初,故乡笼罩在一派烟雨朦胧里。玉米栽种下去后,麦秸在田野上燃放出的青烟,在狗的狂吠声中伴着细雨散发出熏人气味;当田水被套上枷担的水牛拉着犁铧分向两边掀起浪花,小船般飘摇的耙也跟着在漠漠水田中往来穿行,农人的吆喝伴着鞭梢甩响声刺透空气,遥遥地传入耳鼓后,大地彰显出一片繁忙景象。秧苗下田半个月后,开始返青。放田水的农人和蜻蜓在骄阳或阴雨天开始出现在稻田间;捅黄鳝或在沟里网鱼的人也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燕子在阳光下穿梭的片刻,井台边凭空传来的捣衣声和说笑声,如天籁般醉人;男女之间的那些情事,被妇女们眉飞色舞地说得粗俗而生动,仿佛季节的高潮变成了她们一年中生命的顶峰。“至者,极也。”一场太阳雨在不知不觉中洒向大地,暗暗地注释着“有雨天脚亮,无雨顶上明”的农谚;屋檐下的蛛网缀满雨粒,闪着一串串珍珠般的光亮,于是,这幅神秘的图画,仿佛涵盖了我人生的一切悲喜,抑或童年最纯真的梦幻。微雨含烟中,远山呈黛,草木凝翠;眼前,一条九曲十八弯的河在树岸映衬下闪烁着银光,流向远方。远方有多远?远方在山那边的那边。心有多高,远方就有多远;当心没有岸时,远方就没有尽头。“雨过荷花满院香。”这时,手持旱烟杆的老农把烟斗朝鞋底磕磕,熄灭了火,起身拿上草帽、蓑衣和薅刀,又开始放田水去了;我向往的远方此刻在他们的心里很近,近得只听得到光的气息、水的声音、风的心跳、雨的呼吸……

秋风从岁月身上碾过。天高气爽中的田野,一如飘动的五彩绸缎;雁阵声寒,巨大的“人”字被写在天空。夕阳像大地母亲分娩时留下的一滴浓血,落在高原群山的海洋里时,习习晚风像摇曳的花瓣,装在村民的心里,印在他们的脸上。含着旱烟杆在院子里转悠的乡亲父老,会在把牛吆喝进圈后,为它们抱来一捆捆草料,或在磨刀石上霍霍磨刀,或修整连枷,或敲复谷斗;妇孺们则在忙着收捡晾晒的红辣椒、玉米、豆类,或喂猪,或把鸡赶入笼。秋收开始,原野上到处人影晃动,打谷声不绝于耳;捉蚂蚱、用谷秆做伞的孩童起起伏伏,欢声雷动,秋末冬初跟在犁铧后捡慈姑也成了他们童年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村庄的生活简单得没有奢求,平静得就像吹来的秋风,抑或像屋檐下挂着的那些老兰瓜,或院中摆放的那罐浓茶。客观地说,丰衣足食的想法离村民很近,纸上天昏日黄和“清风寄相思,明月遥相望”的诗意却离他们很远;直到高楼四起,我才知道这些所谓的诗意,无非都是被知识偷走,被雨打湿后轻轻从飘浮记忆中溜出来的古灵精怪,它们与乡村已经被岁月隔离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北风呼啸里,四围雪山把村庄围成一片海洋;而头顶“冰轮”则像一把寒刀,紧紧地贴在童年的肌肤上。雪落无声中,觅食的鸟雀白天在打谷场谷堆上跳来跳去觅食,一如孩童不灭的童心喷射出的顽皮火焰;纵是地冻天寒,也要去扯几根马尾来下套捕雀,也要在谷垛底下扯出穿洞。或许,把雀鸟褪毛、剖肚、上油、加盐、烧烤、进食,也和在草洞里躲藏,在冰上滑冰,在爆竹声里迎接新年一样,是有此经历者铭刻的生活与记忆,这种过往岁月中“接天连地”的情趣,是当今孩童想象、感受和垂钓不到的。

土地养育着村寨,村寨衍生出集市,集市滋长着民俗。

故乡的集市在“场坝”,它是旧时厅城最重要的商品贸易场所;每逢交易之日,街面商铺和如潮人流把这里演绎成一幅浮绘图。从西向东上下两条街被商品分成不同区域。十街大水井至回龙巷一段,上下街依次卖背箩、囤箩、背枷、锄头把、薅刀把、镰刀把、香蜡纸烛、火炉与陶制的坛坛罐罐等商品;一条小河自北而南从回龙巷中穿过,两岸经销锄头、薅刀、镰刀、马掌、马镫、门扣、铁锁、铅块、锌块等金属制品;回龙巷往东十街上街沿途经营琳琅满目的百货或蔬菜种子;下街则是粮食市场。猪市街在下钟山脚下,牲口交易和打铁补锅在这一带;九街供销社门前卖草药,百货大楼门前安置缝纫或银铜用品;国营食堂旁边是算命看相的聚集地。于今想来,长达数里之遥的市井集市,让我生活在其中,感受在其中,它变成了我了解故乡民风民俗的重要窗口。

我的祖屋在八街。从东面来赶集的人流,每每都要经过教场、农场茶林后从门前过。那些年月,居住在马坝、月照一带的苗族同胞大清早就会三五成群地前来赶集。不论男女,年轻的都会身着鲜艳花背,男吹芦笙,女吹口琴,前后相随,琴笙和鸣;中年苗胞男扛火铳,上吊山鸡野兔什么的,女背辣椒、洋芋、花豆,或抱鸡鹅,时走时停和购买者讨价还价。晌午一过,交易结束,男人几碗酒下肚后,百货大楼门前坝子就成了芦笙舞的演练场,挪、腾、闪、跳中,衣披翻飞,舞姿翩跹。赶集者中偶尔会出现从西面来的、身披大氅头戴朝天辣的彝家壮汉,人数凑齐时,他们也会不甘寂寞地跳起海马舞。家住石龙的石瞎子隔三差五都要骑着他的那匹识途白马来找点小费,高兴时,他放下手上的算命生意不做,为大家演绎钢锯拉歌鼻吹笛的绝技,拉唱《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有好事者让他唱唱《十八摸》什么的,他都一笑了之。更有甚者,那些吞铁蛋、宝剑,卖跌打损伤药和药酒的江湖术士也会拉起场子,边卖药边讨观赏小费;画画的艺人也会现场作画,出售笔下的作品。那时,众多的场子有点让好奇的童心目不暇接,这边场子才告结束就往正在高潮中的那边场子钻,岁月让人深感一切都无忧无虑……

每个人活着都需要还一笔“向善”之债,这笔债也许从生到死都还不完,可还得去做。可以说,物质相对困乏的年代也是人心相对向善的年代,至少不像现在社会高度发达,尔虞我诈泛滥猖獗,让人深感心神窒息。而故乡远逝的、寄托人心灵的众多庙宇“香火”与村庄炊烟,袅袅娜娜地就像一段梦,曾让人心倍感温暖。僧尼的目光盈满了慈祥,健朗的身躯让人想起了山水寂然,想起了“山中方几日,人世数千年”的时差。心静是一种境界,也是溯善的极致。他们在木鱼声中求得的静,朴素了日月,朴素了山河,也朴素了千年时光;而置身在追求“清静无为”的世界里,我才知道什么是天长地久、什么是永恒不朽。或许,从尘世喧嚣走回往昔的岁月会经受精神的炼狱,可我依然愿意回味和追寻那样的日月、那样的世道人心,似乎只有这样,心才会丰厚、充实,灵才会有所依托。因此说,能在纷扰红尘中拎着灵魂区分善恶,感受“善”念,可谓慧根不浅。毕竟,善恶不分的人生是耻辱的,无枝可依的生命是脆弱的,一个人能在心中点亮一盏佛灯,能感悟燃灯佛的禅语,生命之旅就不会再是无根之云、无源之水,家园就不会在心中变成一种虚幻抑或空无所有!

古罗马政治家瓦罗在《农事诗》中曾说:“神以其本性赐人以乡村,人以其技艺创造了城市。”乡村作为人初赖以生存的环境空间,本来是一个与地气相连的世界,可在城市不断长大的现实面前,正在故乡逐渐消失。原来的雨燕迴环,紫燕呢喃、田野绿茵和清风拂面不见了踪影,蜻蜓浮翔几近绝灭,网鱼成了一种奢望,秋空的“人”字雁阵消失在记忆深处;“草盖瓦”徒有虚名,应时飞雪变成冻雨,四季变化不再明显,故乡不再是“村庄”。失去土地的人们,只得在边头地尾或将垃圾堆刨平用来种蔬菜,或种在屋顶,但因土层浅,与地气不通,有时浇菜的水费比买菜还要用得多,可对他们来说,能感受到田园生活的影子是一种心灵慰藉。高原人享受不到大海的乐趣,而改挖后的河流又臭不可闻;盛夏偶有低洼处积水,顽童便将木模板置于水面,玩起了“划船”。草垛对他们来说,连符号都算不上;公园游乐场成了他们无奈的选择;民族民间文化不再是即兴而歌而舞;寺庙像缺少光照的老人,于老街残损的角落数着岁月,一切都在颠覆中变成了遗憾。庄子说:“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如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知北游》)人是渺小的,而人的认识却是伟大的。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挡时代的发展和进步,但在某种程度上,只要能认识到美是一种自然的无序状态,而非太多的人为化、规范化,那么,每个人都能在当下感受到部分往昔生活的影子。太多地人为化,世界必将变成一个物质病人,尽管衣食无忧,可还是会担惊、受怕和恐惧。

走在砖石、混凝土和柏油铺就的地面,脚下失去了泥土的弹性;看着城市一天天长大,“保护一座城,再造一座城”成为空谈时,谁的心在萎缩?

直到有这样一个雨天,在残败的老城看到一个头裹皱头帕的老妇坐在开着的门边,用迷幻般的目光回忆往事时,我才知道童年熟悉的故乡已渐渐消失在时间的深渊里。远了,淡了,但也更真切了,这就是岁月和人生的轮回,情结却永远挥之不去……

选自《华夏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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