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天元胶囊’和两盒‘银杏丹葛胶囊’价值2万元？再说这不是保健品吗？怎么能治病！”住在北京市某小区的老罗，被邀参加健康讲座，当工作人员把几盒保健品伪装成“特效药”卖给老罗的时候，老罗急了。事后老罗得知这是一个专门以看病为由，诈骗老年人的犯罪团伙。
“骗局总是相似的，它们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北京市石景山区检察官王晨告诉《方圆》记者：“我们审理了多起类似诈骗老人的案件，这种以老人为诈骗对象的案例有增长趋势，比如有的犯罪团伙专门寻找80岁以上的老人参加健康讲座，而且不让家属陪同，这些老人更容易被忽悠受骗，这也是他们的骗局屡次能得手的重要原因。”
这时候，老罗才得以见到这传说中的“特效药”——一盒“天元胶囊”和两盒“银杏丹葛胶囊”。“这不是保健品吗？保健品不能治病！”老罗觉得自己被骗了，懵了一刻钟，随即打电话给之前联系自己的女销售。在电话里，先前热情的女销售很为难的样子：“大爷，发票已经开出来了，公司不允许退货了。”老罗执意退货，对方吞吞吐吐。
老罗要去报警
2017年6月的一天，暑气逼人。在北京某小区里，一位40多岁的女子向正在树荫处乘凉的老罗发了一张健康讲座的广告单。一开始，老罗并未放在心上，小区、超市、商场、马路上发传单的人多了，没什么奇怪。女子笑容满面，还赠送了小礼物，老罗挨不过面子，按对方要求填写了手机号码等联系方式。过了两三天，老罗差不多忘了这事，有人打来电话：“您好，是罗叔吗？我是北京市心脑血管研究所和北京市健康中心的员工，我们前两天发过通知给您的。明天早上到威格饭店有一场健康讲座，我们请的是知名医院专家来给大家讲课，还会赠送免费小礼品。”威格饭店离老罗家只有几分钟路，平日里因为孩子们工作忙碌，老罗的退休生活也有些单调寂寞，老罗心想可以去看看，如果是骗子，再走也来得及，看对方这态度，骗子的可能性不大。
第二天早上7点左右，老罗如约来到饭店。一名30多岁的女主持站在台上，十分热情周到地向已经到场的四五十名多名老人问好，“首先，让我们用热情的掌声欢迎著名的归国留学专家王成教授，给大家介绍心脑血管的预防知识。”这名被称为王成的中年男子，自我介绍是康复中心的医生，在知名医院当过主任。据老罗回忆，当时感觉这位专家讲得头头是道，后来细细想来，好像是随处找一本老年人健康手册都能看到的，大部分是常识性内容。但在当时的氛围下，周围同龄人不断点头的动作和台上“专家”的口若悬河，让老罗对这场讲座的举办者充满了信任。
“下面給大家发放一张健康调查表，大家根据表格内容填写患过的疾病、哪里不适，正好今天王教授在百忙之中抽空亲临现场，我们就趁热打铁，给大家送上第二项福利（进场的时候，几名年轻人给老人送了一些小扇子等礼品）：专家问诊时间。”老罗还没反应过来，表格已经递上，老人们纷纷瞪大眼睛，一笔一画地填起表格。不多时，已经有几位动作快的老人站在了“王教授”面前。这位“王教授”也是有模有样，看过表格，望闻问切，闭目思索，写下诊断。老罗也排上了队，发现前面有些已经“诊断”完毕的老人好像是跟着工作人员往回走了。
“王教授”看了两眼老罗递上的表格，摸了摸老罗的耳朵：“老人家，你得的是颈动脉斑块，我们自主研发了特效药，药到病除。”老罗一问价格，对方说：“2万元。”老罗心里一惊，说那么多啊，对方赶紧说，先开1万元的药试试吧。一位男司机跟上来，陪老罗去家里刷了其中国工商银行卡1万元，随后他们放下药离开。
这时候，老罗才得以见到这传说中的“特效药”——一盒“天元胶囊”和两盒“银杏丹葛胶囊”。“这不是保健品吗？保健品不能治病！”老罗觉得自己被骗了，懵了一刻钟，随即打电话给之前联系自己的女销售。在电话里，先前热情的女销售很为难的样子：“大爷，发票已经开出来了，公司不允许退货了。”老罗执意退货，对方吞吞吐吐。这时，老罗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骗子团伙，正要一步步骗走自己的养老钱。想到之前公安局的防诈骗小组来小区里做过普法宣传，老罗义正词严告诉对方：“你们要是不退钱，我就报警，走法律程序。”电话那头的女销售慌了：“大爷您别急，这样吧，我跟我们主任汇报，一定把这个钱退给您行吗？我们也不会强买强卖的。”随后，女销售加上老罗的微信：“不好意思大爷，给您添麻烦了。我们不是骗子，我们卖的也是正规产品。不管您是否信任我们，钱我们一分不少全部退给您，您看是不是不用再通知派出所了？”不多会儿，两次微信转账，1万元转回给老罗。周末孩子们回家看望老罗，老罗把这件事情跟他们和盘托出。老罗女儿一方面为父亲在关键时刻的机智果断感到欣慰，另一方面也反思自己平时跟父母的交流匮乏，不由得惭愧起来。
骗子团伙被举报
骗老罗未能得逞，这个针对老年人的诈骗团伙能否逃脱法网，继续猖獗下去呢？2017年9月17日下午5点左右，退休的翟女士到幼儿园接孙子放学，途中碰见了一个自称杨丽华的女子，戴着口罩和帽子。杨丽华找翟女士要电话，说他们这有专家讲座和义诊，都是来自各大医院的名医。为了吸引翟女士的注意力，杨丽华继续介绍，“我们的讲座不仅专门针对中老年人的健康问题，还会带着病人定期去医院检查，到时候给我打电话就行。”于是，翟女士就把电话告诉了杨丽华。
过了两天，杨丽华给翟女士打电话：“是翟女士吗？我是那天邀请你参加讲座的小杨啊。19日上午6点到咱们小区楼下的烤鱼饭店参加讲座吧，绝对对您了解自己的健康有好处，机不可失。”第二天早上，翟女士就去了现场，当时屋里已经有七八十个老年人。两男两女自称是名牌医院的退休医生。一位自称王成的医生先讲课，主要内容是一些老年人易得的慢性病。五分钟不到，一个20多岁的女子，把翟女士带到一个屋里找王成看病。王成问翟女士哪里不舒服，翟女士说我眼睛不好，王成说你赶紧吃这个药吧，不吃你就得瞎。翟女士一听有点着急，这时短发女子跟翟女士说先吃这个药，几个疗程以后，会带着她定期到各大医院检查，翟女士一听能到医院检查就动心了，说那就要吧。翟女士没带现金，于是一名司机陪着翟女士回家拿钱。翟女士问这个药多少钱，司机说1万元，翟女士说那太贵了，我不要了，司机说已经开了票，不要不行。
晚上，翟女士儿子回到家，得知翟女士买的药花费1万元。儿子说是不是被骗了，什么药这么贵，我们找他去。然后翟女士儿子带着她拿着药，就去了烤鱼饭店，到了地方发现已经没人了。于是，翟女士于2017年9月25日向北京市公安局石景山分局报案。2017年9月29日，该案进行立案侦查。犯罪嫌疑人李伟健于2017年10月16日被抓获，10月17日被刑事拘留，2018年11月22日被批准逮捕。
诈骗老人数百万元
为了让受害人上当，李伟健一伙人把场地和“专家”联系好后，这帮“专家”团队就粉墨登场了，他们提前到联系好的场地布置，迎接来参加健康讲座的老年人。
在看守所里，老罗指认，他遇到的女销售正是李伟健的下属杨丽华。杨丽华供述：“我的老板李伟健是北京天通康健心脑血管研究所有限公司的老板。我是2017年3月开始在这里工作的，担任公司主管，组织一些无业人士冒充专家，低买高卖销售保健品。”
“以健康讲座的方式销售保健品是李伟健的主意，李伟健负责从商家进货并销售。”销售员程某交代，她是每场健康讲座的主持人。
“我2015年从其他公司辞职后有卖保健品诈骗的想法，从辞职的公司学了这种经营模式，想通过这种模式挣钱。”李伟健供述。
石景山区检察院发现，从2015年年初至今，李伟健组织的健康讲座都在北京区域内进行的，每个月大概20场左右，每次会议都早晨6点多钟开始持续到10点左右，平常三四十人，多的时候五六十人，都是六十岁以上退休老人。每次会议少的时候“收入”五六千元，多的时候2万多元，也有零收入的时候，至今共计“收入”四五百万元人民币。
“健康讲座的时间为什么都选在早上？”办案人员问。李伟健供述：“我们也是向其他销售保健品的公司学的，大多数老年人早上习惯性起早，那时候是他们都比较清闲，没有家人陪伴。”“为什么选择向老年人宣传健康讲座并邀请老年人参加？”“因为老年人一般身体会有疾病，对自身疾病的治疗有需求，对于这样的对象比较容易说服他们购买我们的保健品。”
检察官助理舒振亮告诉记者，这些骗子的套路就是：发起人是一个有经验的骗子，比如，李伟健从2010年的时候就在其他保健品公司干过，2015年年底的时候开始和杨某一起另起炉灶，继续用话术骗人。在具体操作上，选择老年人集中的小区打游击战，广撒网，赠送小礼品，然后留下老年人的联系方式。只要通知的人来听了讲座，就跟老年人做活动拉近感情，虚拟老师身份，谎称请来的都是著名大医院退休专家，在治疗方面有权威，博得老人信任后，通过看病方式推销产品，高价卖药。
舒振亮表示，“被骗的几乎都是老年人，尤其是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这些骗子实在狡猾，案发前几天，他们销毁了大部分账簿，导致后来取证不及时，影响了办案效率和最终定罪量刑的准确性，因为证据上的遗憾，部分被告人在法庭上的态度蛮横。”
2017年2月到10月期间，李伟健伙同杨丽华、王某、贾某等15人在北京城区多处地点，多次以发放小礼品为饵吸引老年人参加健康讲座，虚构知名医院专家的身份，通过看病的方式将保健品“天元胶囊”和“银杏丹葛胶囊”的功效夸大，以特效药品的名目高价向被害人销售，骗取翟某等120余名被害人共计100余万元。
2019年9月4日，石景山区法院开庭审理此案，认为：被告人李伟健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伙同杨丽华、贾某、王某等15人，通过组织健康讲座、虚构医生身份、谎称保健品能够治病，使被害人陷入认识错误，从而骗取财物100余万元，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已经构成诈骗罪。其中，主犯李伟健和杨丽华，因犯诈骗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和11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2万元。
有些老人甚至不愿意出来作证
“骗局总是相似的，它们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石景山区检察官王晨告诉《方圆》记者：“除了李伟健团伙案外，我们还审理了多起类似诈骗老人的案件，案件的不同之处在于，李伟健的案件是打游击战，是随时骗，部分案件骗的是固定客户，是长期骗。李伟健案件中，‘专家’会告诉老人，要与平时吃的药品一起服用，不能只吃保健品，保健品本身是正品，而有的案件中，‘医生’直接说，放心大胆地吃，我们开的保健品没有任何问题，但保健品本身却是假冒伪劣;李伟健案件中，骗子倾向于独居的老年人。有些案件中，骗子直接宣传：只有80岁以上的老人才能成为我们的会员，且每次健康讲座不允许直系亲属陪同。”王晨继续介绍：“这就是骗子的高明之处，80岁还能来听报告的人，基本上属于身子骨硬朗，但头脑已经不是特别清晰了，同时不允许家人陪同，更容易被忽悠。”
王晨介绍的另一起诈骗案件中受害老人老盛讲述：“ 我和石晓伟（销售）从2006年认识，其间他经常逢年过节来看望我，送点米油面等东西，平时还会发问候短信。2018年3月石晓伟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某医院参加活动，共参加七八次。每次去都是石晓伟联系我，有时是石晓伟送我去，有时是一个自称韩东来的人接送我，到医院他们给我安排看病检查，理疗是赵主任，看病是王院长。王院长给我看病的时候，说我们这身体情况有改善，还需要药物加量，继续服用他们的药物，推荐我们接着买。”在石晓伟的接待下，老盛于2018年共购买了13万余元的野生灵芝粉、贡宝胶囊等药品。
2018年10月31日，嫌疑人石晓伟被羁押，同日被刑事拘留，同年12月3日被逮捕。石景山区检察院指控：2018年1月至7月间，被告人石晓伟、韩东来伙同刘某等人在北京市多地区，冒用专家身份，采取夸大病情、虚假宣传等方式，将“野生灵芝粉、贡宝胶囊”等多种自制伪劣保健品以特效药的名目高价向被害人销售，骗取何某、赵某等36人共計人民币105万元。 2019年9月12日石景山区法院审理认为，被告人石晓伟、韩东来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伙同他人采用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的方式骗取他人财物，犯罪数额巨大，均已构成诈骗罪，判处石晓伟有期徒刑1年6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1.5万元;被告人韩东来有期徒刑1年4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1.5万元。在案扣押的人民币3000元发还被害人老盛;其它成员，包括被告人赵某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并处罚金4万元;被告人纪某有期徒刑2年，并处罚金2万元;责令石晓伟与其他同案人共同退赔被害人老盛人民币11万余元。
对于这两起针对老年人的诈骗案，检察官王晨分析：“为什么第二起案件也定性诈骗呢？其实跟是否销售假药没有关系，主要是因为嫌疑人同样虚构了专家背景和药物的治疗水平这个事实，造成了对方的错误认识，从而购买了高价药品，所以也定为诈骗案。这个案子反映出的社会问题是，老年人缺乏陪伴和照顾，犯罪分子利用了老年人这种处境和心理，看望老人，陪老人聊天，跟老人建立了非常亲密的联系，从而钻了空子。”
对老人来说，某种程度上，这些“伪装者”对自己说的话甚至比自己孩子说的话还管用。“我们侦破这起案件时，有些老人甚至不愿意出来作证。即使民警已经把真相地告诉了他们。”王晨提醒道，这也给我们一个警醒：应该多陪伴老人，多去提醒他们，不再给骗子可乘之机。（文中涉案人物、地点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