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分析了获得少数民族题材影视剧本原创大奖的电视剧本《京剧大师马连良》，认为作品在表现回族历史文化和北京地域特色上有突出成就，在戏剧文化史和戏剧结构、戏剧冲突和戏剧人物的历史真实诸方面有典范意义。本文认为该剧是当代少数民族影视剧本写作的新突破。
关键词：电视剧本《马连良》；回族文化；艺术真实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C 文章编号：1002-0586（2014）01-0032-04
一
由中央民族大学教授李佩伦先生创作，并于2013年获得全国第二届少数民族题材影视剧本原创金奖的《京剧大师马连良》（以下简称《马连良》），是近些年来少数民族题材影视剧创作当中的一个重大突破，也是在影视剧创作领域中表现回族文化人物、回族文化精神的成功之作。这部作品的获奖也昭示着少数民族文学尤其是回族文学创作的一个新走向。
这部充满深厚历史文化内涵的剧作，将京剧故事和主人公命运巧妙结合在一起；将北京南城民俗与回族历史和风俗糅合在一起；将现代京剧界各类人物及三教九流人物汇合在一起；将中国从帝制覆灭到“文化大革命"60年间的社会历史事件结构在一起。这样一部刻画众多鲜活人物，富含深刻民俗文化底韵，把深厚戏剧文化精髓和广阔的历史视角浓缩于复杂情节之中的剧本，为当代人了解传统京剧艺术，了解京城文化和近代北京回族生活，提供了生动的范本。此外，回族人民和中国各族人民休戚与共的情谊，也成了这部剧本的另一个闪光点。
这部剧本既是马连良的生活剪影，也是中国现代京剧史和60年间所有北京人的命运的写照，也是全中国人命运的写照！剧本不仅描写了北京回族人民的生活万象与情感世界，同时也把周围其他人群的生活追求及民族性格作了深入的描摹。回族人民长期生活在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中，既努力融合于环境，又坚守着民族的精神信仰，保持着独特生活方式。作品通过对回族人生活状态的描写，形象地展示了回族人独特的精神世界和内心追求，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剧本也是当代少数民族文化艺术的一个崭新突破。
二
剧本创作是一种技术性很强的文学活动。作为综合性的艺术形式，对作家有着特殊的要求，不仅需要有丰富的想象力和编排故事的能力，还需要对影视艺术的文本创作有深入的研究和把握。戏剧是舞台艺术，影视是镜头艺术，写成文本，必须深谙戏剧的表演艺术和影视镜头艺术。李佩伦先生是中国古代戏曲研究专家，同时也是当代戏剧评论家，在回族文化研究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年届八旬，他又创作了长篇电视剧本《马连良》，其学养及思想的丰富性与独特性，无疑是作品成功的先决条件。
作为一部带有传记性质的剧本，在有限的篇幅里如何将马连良的一生，40多年的舞台生涯用生动的故事表现出来，这是对作者创作才能的考验。如果事无巨细纳入笔下，故事必定琐碎冗长，如何经营故事是创作的难点。
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词曲部》中，强调词曲创作“独先结构”。具体到戏剧结构的原则，他提出戒讽刺、立主脑、脱窠臼、密针线、减头绪、戒荒唐、审虚实等具体的结构方法。以此为参照，我们可以看出该剧本有着经典戏剧的结构形式。
该剧以马连良生平为经络，通过马连良坎坷的一生透视出历史的曲折，以及对平民百姓、对中国命运的关切，这是该剧的主题，围绕这一主题作者从结构上进行了有机的设计与合理的组合。剧本虽然人物繁多，但重点突出，关系清晰；事件组合入情入理，穿插有致；故事善于变化，时时出人意表；细节捕捉尽在情理之中，没有造作之嫌。作为一个时间和空间跨度很大，有着60多个有名有姓的人物的剧本，如何用最经济的手段将这些人物故事组织到一起，困难多多。由于作者在结构上予以精心安排，从而能够大而不乱地把各种文化的、历史的、社会的元素揉合在剧本中，使这样一个有丰富内涵的作品，能够做到事件清楚、人物真实、故事连贯、虚实相参、层次分明，充分显示了作者的艺术功力。
作者将马连良一生浓缩为几个阶段，用了几个重要故事表现了马连良坎坷的一生以及这一人物背后复杂的历史文化背景。首先，少年时期——北洋政府执政时期；第二，走上舞台——北伐后的国民政府统治时期；第三，各种考验——日据时代；第四，艺术高峰时期——新中国成立前后；最后，再遭不幸——“文化大革命”时期。这一清晰的故事主线，使人物依托于宏大的社会和历史背景，他们的成长与生存都有了坚实的现实依据。
李佩伦先生在剧本中常常善于用一些“戏眼”来串连事件，这样既减少了头绪，又精干了人物的形象。例如邵飘萍在福州戚公祠与马连良初见一场。马连良正在喊嗓练功，他唱的是苏武牧羊故事中的《万里缘》中的一个唱段“登层台望家乡躬身下拜，向长空洒血泪好不伤怀”，正在此时，邵飘萍从林中走出，一边叫好，一边又高诵一诗：“北拒匈奴南抗倭，功勋盖世却蹉跎，外寇家贼成兄弟，苏公戚公可奈何。”两个人忧国忧民的家国情怀，交集在一起，初识而见真心，知心而成挚友。这一场戏，不仅是交待二人日后友情发展的“戏眼”，同时也为后来日伪时期，马连良坚持演出《苏武牧羊》埋下了伏笔。邵飘萍的诗是本剧作者所作，却非常符合邵飘萍的人物性格。这里，不仅“苏武”是“戏眼”，同样，邵飘萍也是“戏眼”。他与马连良的忘年交构成了剧本中情节发展的动力。这种串珠式的戏剧联结点展现出作者立主脑的结构功力，展现出作者尊重历史而又超越历史的史学家与剧作家的视野。
三
为历史人物作传的剧本，容易将历史人物平面化。赋予历史人物以血肉、以性灵，复活于笔下与荧屏之上，这是该剧的一大贡献。
作为一个京剧演员，马连良在大众的记忆中，更多的只是他所演的戏剧人物，真实的他人们并不了解。还原马连良的真实面目，是作者写此剧本最大动机之一。作者充分利用戏剧冲突把人物写活，同时又遵照戏剧规律把人物的真实身份写透。
冲突是戏剧的核心，人物的命运在冲突中完成，人物性格在冲突中呈现。佩伦教授深谙戏剧艺术法则，他精心设计了一连串故事，浓缩了马连良的一生。因为故事的精简，冲突成了加强叙事的必要手段。所以，在剧本的每一个环节，作者都设计了冲突的元素以推动人物性格变化和命运突转。通过众多的冲突，不但展现了马连良从一个普通的回族少年成长为一个京剧艺术大师的艰辛历程，而且把马连良从驻留在观众记忆以及唱片留声机中的平面形象，写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动的艺术典型。
冲突设计必须要合于情理。在这部剧本中，冲突的类型非常多样，有常见的人物之间的冲突，人物和社会环境的冲突，还有主人公个人内心的冲突。不同冲突表现出不同的意义，有的通过人物冲突表现出善恶的对比，有的通过对同一事件的不同观念冲突，表现了不同文化的冲突。各种冲突如同铁火砺石，打磨着马连良的人生，也淬炼着马连良的品格。
剧本中设计的人物冲突又分为不同类型。比如就善恶冲突而论，剧中的反派人物张廉生虽然是汉族人物，但作者没有以民族来写好坏，和马连良有冲突的也有回族人物，比如到东北演出和香港北归几场，其中处处为马连良下套的反派角色甘效祖就是回族。另外，作品中写了在马连良艺术人生中给予他许多重要帮助的汉族和其他民族人物。比如报人邵飘萍，艺术家周信芳，清朝官员陆直方，铁山寺长老觉正法师。这样的写法把马连良转益多师的背景落到了实处，给人以很高的可信度。作者同时也在各种细节中，把回族的道德信仰和生活禁忌交待了出来。
优秀的戏剧往往都有一个核心冲突作为戏剧的高潮。古典戏剧时代，人和环境命运的冲突往往是戏剧冲突的核心。在这个剧本中，作者将马连良排演《海瑞罢官》的故事作为该剧的高潮，也是剧本中最富于张力的冲突。由于马连良不懂政治，这个戏不小心触及了敏感的政治问题，结果使马连良在人生的老境遭遇大难。作者突出写了马连良对这种政治变局的不解与面对困境的无措，这实际上是写出了出身回回的马连良天性单纯善良的本然性格，同时也显露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在政治上的愚钝。
马连良一生都试图回避政治，一直小心翼翼地躲开各种政治纠葛，全身心地投入京剧艺术的事业中。但他最终也逃不过政治这道坎儿，这类似于古典戏剧中的命运悲剧。马连良出于对国家的拥戴，对历史的责任感，排演了《海瑞罢官》，却无意中触碰了政治的火药桶。剧作家巧妙地设计，给我们留下了很大的思考空间，应是全剧非常精彩的构思。
四
李佩伦先生是戏剧研究专家，在戏剧界以熟悉场上表演，精通戏剧史、理论而为界内称道。他对马连良一些曾遭非议的事件作过深入的研究，他将事实的真相通过剧本展现出来，将马连良的真实人生还原出来。剧本以文献和传述的基本事实为基础，辅以富有想象力的艺术构思，将马连良戏剧人生艺术地呈现出来，做到了忠于历史，还原真相。
马连良曾因为在日据时代被胁迫赴“满洲国”进行演出，抗战胜利后被诬为汉奸。虽然史上已有定论，但世情险恶，一向老实善良的马连良，总为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受累。一般人也许会将此类故事隐蔽或者弱化，但作者敢于为马连良正名，把握历史真实，勇于破除流言纷扰，对涉及马连良声名的几个重大事件作了真实的再现，拂去了遮盖在马连良身上的污垢，还了这位艺术大师道德上的清白。
北平沦陷时代，许多人从沦陷区撤离，有的艺人如梅兰芳、程艳秋等脱离舞台罢演，满怀家国情怀却又无能为力的沦陷区人民，非常渴望看到京剧艺术家们能在舞台上演出抒发爱国情怀的剧目。马连良在此时创作演出了《串龙珠》《苏武牧羊》等具有爱国思想的醒世之作，不仅给黑暗世道以一线光明，同时也使国粹艺术在国难之时仍能传续不断。佩伦先生用浓墨重彩写出了铁蹄下的京剧人有价值的人生，应是独具慧眼的对历史的别样开掘。
在马连良由沪赴港、自港北归一场戏中，作者设计了特务搅局的种种险境，而马连良巧妙周旋、朋友营救，营造了戏剧冲突的紧张性，如同一部惊险的逃脱剧。在增强了观赏性的同时，将马连良的爱国情思给予了强化。剧本中大的事实源于生活，某些细节与场景则借助于虚构手法，实现了比生活真实更高层面的艺术真实。正是这些关目的设置安排，再现了马连良平凡生命中独特的光彩。
五
一个剧本的容量不仅仅取决于故事的冲突和线索的多少，还取决于对故事的叙述方式。李佩伦先生在创造马连良这一历史人物时，还有一明显的特点，就是把京剧史的叙述和北京南城根儿市民的生活画面结合起来，通过这两种文化的交汇凸显了马连良的生活背景。用李先生自己的话来讲，每个场景都是历史与现实的叠印。从现代叙事学角度，也可以称之为复调的叙述。马连良这样在京剧史上能开宗立派的艺术家，应该是一个有深度的历史人物，其主干故事已经用冲突方式表现了出来。但如果剧中只单纯地叙述这几件事，一则容易干巴巴陷入单调，二则事件之间的联属性容易失于牵强，有伤自然。作者插入一些看似闲笔的场景，一方面展现了北京牛街等地回民生活，一方面还把回民的历史文化作了介绍，显示了浓郁的民族气息。此外，剧本还把京剧和民俗，以及北京城中回、汉、满、蒙各民族的生活及信仰均予以呈现，是一幅现代中国多民族同甘共苦、相互和谐交融的风俗画。
将戏剧元素融合于故事之中，是本剧的另一看点。写戏剧人物，自然不能离开戏剧。作者作为戏剧理论家，展现了深厚的专业功力。在剧本的创作中，作者插入了许多戏剧元素，如人物的语言有许多的戏文道白，不仅使剧本的语言风格典雅而活泼，也切合了马连良等人的身份。作者在剧中还充分表现了马连良对戏剧事业的痴迷，他饰演的舞台人物的人生理想和道德情怀，深深地印刻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成为了他自身的人生追求，指引着他的一生。在马连良初知世事和归真之际，都唱了《朱砂痣》中一段：“劝世人一个个终要学好，善与恶自有那天理昭昭！”真切地写出了马连良一生的信仰和道德追求。
